荊門論壇
標(biāo)題: 返鄉(xiāng)挖藕人:從“逐藕而居”到日入700元 [打印本頁]
作者: 簡小軍 時間: 2024-3-13 18:19
標(biāo)題: 返鄉(xiāng)挖藕人:從“逐藕而居”到日入700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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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幾年前,國民美食節(jié)目《舌尖上的中國》向全中國介紹了各地美食。在第一季第一集中,這檔節(jié)目花了相當(dāng)篇幅來介紹湖北蓮藕和煨出來的絕美藕湯,也將挖藕這項原始又辛勞的工作展現(xiàn)在大眾面前。很多人看得“邊流口水邊流眼淚”。
十幾年過去,挖藕人的境況有了改善。
雖然他們還要常年泡在淤泥里,但借助新工具和電商,他們不必再像浮萍“逐藕而居”。當(dāng)?shù)厣徟寒a(chǎn)業(yè)為挖藕人提供了一種“確定性”,在挖藕時節(jié),他們不再因第二天沒活兒焦慮,每天都可以拿到一筆不錯的收入,高的時候每天能有700元。
2020年,拼多多通過直播向全國推介洪湖地標(biāo)性農(nóng)產(chǎn)品洪湖蓮藕,洪湖市市長也走進了直播間傾情講解。當(dāng)?shù)佚堫^企業(yè)每年在拼多多的銷量達到3000萬元。在電商帶動下,成就了洪湖蓮藕這個地標(biāo)農(nóng)產(chǎn)品的同時,也讓當(dāng)?shù)赝谂喝诉^上了想要的生活。
在此之前,挖藕人要離開家鄉(xiāng)自己找活兒干,耽誤的時間也給他們的收入造成一定損失?,F(xiàn)在“挖藕的收入比在市區(qū)做服務(wù)員或者當(dāng)保安掙得多呢,雖然累了點兒?!辈簧偻谂喝俗鲞^這樣的比較,這也是他們一直堅持挖藕的原因。
靠著這筆錢,有人已經(jīng)為兒子在當(dāng)?shù)氐氖袇^(qū)買了三室兩廳的房子,有人為自己買新鞋的時候不再猶豫,“以前都先顧妻兒,都不怎么考慮自己”,有人還能為在外打工的兒子每個月添2000元的生活費。
在挖藕旺季,他們也可以邊掙錢,邊在結(jié)束工作后回家洗一個熱水澡,吃到妻子煨好的藕湯。在不用挖藕的時候,他們便在池塘里撒下蝦苗等待小龍蝦長大賣掉。
這對他們來說,已經(jīng)是理想生活了。
挖藕人每年從9月工作到次年4月。受訪者供圖
“打藕”
湖北挖藕最好的時節(jié)已經(jīng)過了。
現(xiàn)在,湖北省洪湖市沒有夏季“蓮葉何田田”的盛景,也沒有秋季蓮藕成熟,各地工人前來采挖時的熱火朝天。池塘里還留著枯萎的荷梗,水位低處露出湖底的淤泥,春季萬物復(fù)蘇前,實在談不上美感。
趙道凱已經(jīng)在湖里泡了三天時間挖蓮藕,做著這一季挖藕的收尾工作。過完年回來,湖北的凍雨打斷了趙道凱繼續(xù)干活兒的行程。天氣放晴,他成了這片湖里唯一的挖藕人。
趙道凱今年51歲,身形瘦削,但是骨節(jié)粗大,一看就是常年干苦力。這三天,他每天7點起床,吃過早飯騎帶斗的電動摩托車來到湖邊,脫掉外套他需要穿一身潛水衣。這可費了不少功夫。
這件潛水衣四肢相連,只在肚子上開了個大口子。他先從這個大口子鉆進去又將頭鉆出來。為了避免進水,脖子那兒緊勒著。然后四肢慢慢地、笨拙地和橡膠潛水衣貼合,最后,趙道凱一圈一圈擰緊肚子上的橡膠,擰成一股很粗的繩,再一遍遍扎緊,掛在脖子上。一套流程下來,耗時十幾分鐘。
趙道凱在挖藕前需要穿上潛水衣。
他的潛水衣去年9月份買的,手腳處已經(jīng)打了很多補丁。在水下,只要潛水衣里進了一點點水,必須馬上上岸,拖的時間越長,干活時越難受,可不能耽誤。
相比過去傳統(tǒng)、純?nèi)肆Φ耐谂悍绞?,現(xiàn)在的趙道凱們都用水泵輔助挖藕,省時省力。他打開插在岸邊的水泵,高壓水槍從另一頭噴射出來,迅速把已經(jīng)挖出來漂在水面的藕卷在一起。為了避免蓮藕被打斷,趙道凱小跑過去蹚進湖里,將水槍夾在右臂腋下,噴嘴埋進水里開始干活。
打在水面上的響聲消失了。趙道凱看不見湖底,只能靠慢慢摸索感知蓮藕的位置。
趙道凱扛著水泵下水準(zhǔn)備打藕。
他跪在湖底的淤泥上,彎下腰,左手手掌慢慢在淤泥上摸,右手掌握著水槍噴水的位置,湖水已經(jīng)淹沒他的肩膀,只剩頭撐在湖面。“輕輕地用手掌撥過去,如果水下的荷梗不夠硬挺,倒了,(那個位置的)泥土里就沒有蓮藕,如果足夠硬挺說明就有?!?br />
確定了蓮藕的位置,趙道凱小心地用右手拿水槍將藕一側(cè)的淤泥沖干凈,邊沖邊用左手摸索藕的生長走勢。蓮藕很脆弱,一定不能對著蓮藕沖,不然就沖斷了,賣不出去好價錢。水槍沖到蓮藕尾部后,再回來沖蓮藕的另一側(cè)。等兩側(cè)淤泥沖刷干凈,從尾部輕輕把蓮藕抽出來,往身后一甩,它會自動浮在水面,等結(jié)束后再打撈上岸。
這種方式被稱為“打藕”,在當(dāng)下是更多挖藕人的選擇。對于熟練的打藕人來說,每根蓮藕從被發(fā)現(xiàn)到漂在水面上花費一兩分鐘,只用傳統(tǒng)挖藕方式的五分之一。
盡管如此,“打藕”依然辛苦。趙道凱在摸索時一直保持著左肩往下歪著的姿勢,還要跪在淤泥里一點點爬行。他已經(jīng)連著干了三天,每天從早上8點鐘開始一直泡在水里到下午三點,每天能用水泵沖刷四五分藕田,挖五六百斤蓮藕?,F(xiàn)在,這片藕田只有他自己在掃尾,7個小時里幾乎不喝水也不上岸休息。就在第三天下午,他站在岸邊感慨:“連打三天渾身酸疼,干完今天說什么都得歇著。”
趙道凱還有一個35歲的徒弟,“在這一行我見過的年紀(jì)最小的,年輕人出去也不想干這種又臟又累的活兒”,趙道凱說。
趙道凱挖出這一天最長的一根蓮藕。
家鄉(xiāng)味
湖北省內(nèi)有755個湖泊、4230條河流,有“千湖之省”之稱。富含養(yǎng)料的泥土沉淀湖底,造就了蓮藕得天獨厚的生長條件。據(jù)媒體報道,湖北蓮藕種植面積和產(chǎn)量位居全國第一,種植面積達200多萬畝,占全國蓮藕總產(chǎn)量的1/3,全國各地有70%的蓮藕來自湖北。
洪湖市以江漢平原最大淡水湖洪湖命名,大小湖泊有102個。荊州市農(nóng)業(yè)農(nóng)村局2023年數(shù)據(jù)顯示,洪湖蓮藕占全省蓮藕種植面積的17%,蓮藕年總產(chǎn)量近30萬噸,占全省總年產(chǎn)量270萬噸的11%。
在挖藕之前,趙道凱對家鄉(xiāng)省內(nèi)的蓮藕知之甚少。多年前他還在廣州打工,看到超市里的藕又粗又圓,工友告訴他超市里賣的蓮藕都是湖北產(chǎn)的。他很疑惑,吃起來很脆,并不像小時候家里挖的野藕香糯。
前幾年,趙道凱回到老家照顧身體不好的妻子,開始挖藕掙錢,才意識到在廣州看到的藕并不是洪湖的蓮藕,“我們這里的藕長得是方形”。洪湖蓮藕用于熬藕湯,熬出來是粉色,吃起來軟糯入口即化,藕湯也帶著香甜味道。
對于湖北人來說,蓮渾身上下都是寶貝,當(dāng)?shù)赜芯渌渍Z:“春吃藕簪夏吃蓮,秋冬煨藕到過年?!币荒晁募径寄軡M足湖北人的口腹之欲,是享受不完的自然饋贈。
湖北省青年藝術(shù)家葛宇路就說,蓮從嫩芽狀態(tài)的時候吃藕帶,酸辣炒、泡椒腌,脆爽入味;排骨藕湯是湖北招牌;藕切薄片夾肉裹上雞蛋面粉油炸藕夾,美味無比;嫩蓮子脆爽鮮甜,老蓮子米搭配銀耳熬粥大補。
邱珍兵之前也常年在外工作,在溫州一家國企做保安隊長。饞的時候就從市場上買來粉藕煨湯。在湖北,幾乎所有人家,每月都要煨一兩次排骨藕湯,對他來說這很簡單,已經(jīng)刻入他的基因里:“選肉厚的豬胸骨切塊兒放入砂鍋,燒開后小火煨一小時,將新鮮的藕瓜皮洗凈,切塊兒入湯。先猛火,滾開后小火煨半小時即成。”每次吃藕湯他總想起老家的父母。
為了贍養(yǎng)父母,邱珍兵回到老家。他看了一圈兒工作,他們這個年紀(jì)拿到的薪資都很低了,“每個月也就2000多塊錢”,最后決定出苦力挖藕。
第一年他送煙送酒請吃飯,給一個幾十年經(jīng)驗的老師傅當(dāng)徒弟,只要管他飯就行。一開始他學(xué)挖泥藕,只有一個鐵鍬純賣力氣。
9、10月份的湖北天氣依然炎熱,挖藕必須在太陽升起前的凌晨開始。挖藕工人4點鐘就開始工作了。湖里的水已經(jīng)被抽干,邱珍兵穿好到胸部的橡膠褲下去。剛開始他甚至在淤泥里抬不起腿,光走進去就要花很大力氣。
邱珍兵跟在師傅后面。只見老師傅先將淤泥挖出來一個半米的深坑站在里面,憑著經(jīng)驗找準(zhǔn)蓮藕臥在淤泥的哪個位置。一年后,邱珍兵才掌握了怎么找蓮藕:那些又細(xì)又韌的荷梗下方就是蓮藕的頭,尾部通常有兩根相鄰的荷梗。
老師傅將表面淤泥挖去,大概挖一尺深便停下來放下鐵鍬,開始徒手輕輕將表面的淤泥刮去,慢慢露出蓮藕的形狀。就這樣一直用手將蓮藕兩邊的淤泥不停地扒去,直到整個蓮藕都露在外面,用鐵鍬鏟去尾部,再將整條蓮藕小心地拖出來。
傳統(tǒng)的挖藕方式是用鍬挖泥藕。受訪者供圖
經(jīng)驗豐富的師傅,第一鏟下去挖淤泥,距離蓮藕的埋藏處可能只有小拇指寬。這個技術(shù)活兒可為難了邱珍兵,一開始荷梗一鏟,他要么找不到蓮藕的位置,要么用力太大直接鏟到蓮藕。蓮藕斷了淤泥就會灌進去,也就不值錢了。
“剛開始挖藕有力氣不知道怎么使,又氣又急又累,渾身刺撓。”邱珍兵回憶。太陽升起后,一天的勞作也就結(jié)束了,五個小時左右的時間,別人少則挖五六百斤,他只能挖一二百斤左右,掙不到錢。
后來邱珍兵也用“打藕”的方式。打出來的藕表面干凈,不像泥藕抹著厚厚一層泥巴更易保存。2023年冬季,湖北又下雪又下凍雨,正是煨藕湯的時候,但真是苦了趙道凱和邱珍兵這樣的挖藕人。
進入12月之后到過年前,邱珍兵和趙道凱沒休息一天。他們從上到下通常會穿三層保暖內(nèi)衣,把結(jié)冰的湖面先敲碎,下去之后剛開始冷得刺骨,“但是干起活來一直在動就不冷了”。他們要泡在冷水里六七個小時。
有次趙道凱沒有把打好的蓮藕從湖里撈起來,第二天便被凍在湖面上,所有的蓮藕都被凍爛,白白浪費了一天力氣。
邱珍兵說,兒子在洪湖市區(qū)的婚房都是他一點點掙出來的。有了孫子之后,他每個月會給兒子2000元做補貼。
掙錢不用遠(yuǎn)走他鄉(xiāng)
趙道凱和邱珍兵這樣的挖藕工,都在為湖北華貴食品有限公司(以下簡稱“華貴集團”)工作。這家公司創(chuàng)建于2006年,主廠區(qū)占地200畝,在直埠大道邊。2012年,華貴集團開始水生蔬菜加工,并重點加工藕帶分銷,將科研成果寫成論文。
華貴食品有限公司生產(chǎn)廠區(qū)。受訪者供圖
在華貴集團的主樓貼著董事長趙道華的宏愿:“我給自己立了一個目標(biāo),五年內(nèi)幫助1萬農(nóng)戶實現(xiàn)百萬收入的夢想;十年內(nèi)幫助一千名員工實現(xiàn)百萬富翁的夢想?!?br />
現(xiàn)在,華貴集團是全國最大的蓮藕類生產(chǎn)企業(yè),公司生產(chǎn)的泡藕帶、蓮制品、蓮飲品和淡水魚四大系列十多個品種暢銷全國各地,并出口至歐美、東南亞,創(chuàng)產(chǎn)值近20億元。
在生產(chǎn)蓮藕制品過程中,華貴集團投入1.2億元改造智能加工工廠,并在2022年4月改造完畢投入使用。在華貴集團,制作藕湯的連通管道的清理時間間隔不能超過一周。
據(jù)華貴集團總經(jīng)理楊福元介紹,華貴集團2019年在洪湖當(dāng)?shù)亻_辟了12000畝荷塘種植品種“洪湖蓮藕一號”,口味不輸洪湖野藕,產(chǎn)量是野藕的四倍。“我們和當(dāng)?shù)?0個農(nóng)村合作社、200多家農(nóng)戶進行合作,種植面積達15萬畝?!痹谑召徤徟簳r,華貴集團開出不低于保底價2塊8毛錢的價格,當(dāng)市場價高于保底價時,將用市場價收購,“比如2023年,我們收購價在3塊1毛—3塊5毛之間”。
從2019年,每年9月份開始,萬畝荷塘就迎來各地50多名挖藕人,他們兩個人每天負(fù)責(zé)1.5畝荷塘,平均每人每天挖六七百斤,挖干凈一片荷塘就換另一片,這樣可以連續(xù)工作到年前高的時候,挖藕工每天可以挖1000斤藕。
2017年,華貴集團入駐拼多多,不到三年,便在蓮藕品類的銷量做到了第一位。2020年,拼多多推介華貴集團在央視開啟了一場線上直播,向全國推介洪湖地標(biāo)性農(nóng)產(chǎn)品洪湖蓮藕,洪湖市市長也走進直播間傾情講解。華貴集團拼多多店鋪負(fù)責(zé)人賀剛剛說:“那次賣得很好,堅定了我們和拼多多深度合作的決心?!?023年華貴集團在拼多多的年銷售額達到3000萬元。
像趙道凱和邱珍兵,每用水泵打出一斤藕賣給華貴集團,就可以掙7毛錢。
在華貴承包萬畝荷塘之前,趙道凱和邱珍兵要離開家不停地找活兒。每次在一家干完活,雇主也不再管吃管住,趙道凱要收拾好水泵等裝備回趟家。在家里,他要耐心地一個個打電話問需不需要挖藕人,在挖藕人聚集的微信群里蹲消息。
“藕成熟的時間都很相鄰嘛,所以找活兒都是階段性的,有活兒的時候扎堆,沒活兒的時候很磨人。冬天也沒什么事做,只能干耗著,還得不停地找人打聽。”沒活兒的時候趙道凱心急,但他不想把情緒傳遞給生病的妻子,白天他會出門,盡量少說話。他的妻子脊椎有問題,嚴(yán)重時手臂都抬不起來,只能賦閑在家,問了很多醫(yī)生也沒查出所以然。
有時好不容易等到主人家需要挖藕人,他們的條件對只會用水槍打藕的趙道凱來說有些苛刻:“你會挖泥藕嗎?我們只要挖泥藕的(泥藕市場價高保存時間更長)”“我們這邊挖斷的藕一分錢都不付哦”“我們只要那種白白胖胖的標(biāo)志藕哦”。
運氣好找到了活兒,他要匆匆?guī)еぞ呲s過去,但是時間也在等待和尋找中浪費了。
現(xiàn)在,趙道凱很滿意固定的工作時間和地點,他不用再憑運氣找工作。
對于邱珍兵來說,他也厭倦這種“逐藕而居”的生活。為了照顧父母,他從溫州回到老家洪湖,“出去干活我圖啥呢?”。
以前在別人家干活,五六十個人住在聯(lián)排簡易房子里,那時他還是一個挖泥藕的新手,滿身是泥地出來后,他無法洗一個干凈的熱水澡,只能擦擦臉擦擦身子,也甚少換上干凈的衣服,因為第二天又要重復(fù)前一天的工作。晚上他躺在床上,既要忍受挖藕帶來的身體不適,還要忍著白天挖得比別人少的無奈和怨氣。
現(xiàn)在,通過拼多多藕有了穩(wěn)定銷路,他可以回家慢慢享受一天里的休憩?!罢l不想在干完活兒之后回家洗一個熱水澡,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一覺呢?”邱珍兵說。這個小愿望他終于可以實現(xiàn)了。
【編輯:邵婉云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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